史国威因为要拍摄作品,常常一个人进山,虽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一草,一石头,一片树林,但对他而言却都是非比寻常的,因为只有置身此情此景才能触发内心某处的情感激流。

刚刚在798艺术区魔金石空间的第二回个展——“史国威个展:林中漫步”,依然是这样的一个路径。当他一个人在野外环境下,感官变得超级灵敏,会产生与内心碰触的互动状态。前期拍摄的图像要拿回工作室进行后期的手工着色,在他看来属于绘画部分,而且更漫长。绘画阶段要持续一个月到两个月,这个过程又有更丰富的信息汇集到作品中。

当你看到史国威完成的作品时,乍一看似乎与其他摄影作品无异,当近距离看进去,就越来越“可疑”,越来越“陌生”和“异样”。因为,这件“摄影”作品是没有焦点的,更趋于平面......那么,史国威的作品是如何产生这样的异样感的?他以怎样的工作方式达到“异样”?为何要达到这样的效果?雅昌艺术网带着这些疑问和艺术家史国威展开对话。

艺术家 史国威

Q&A

Q:雅昌艺术网 裴刚

A:艺术家 史国威

在摄影与绘画的“边缘地带”创作

Q:这次的展览的主题是如何形成的?

A:这次展览“林中漫步”是根据一部电影来的。展览延续上个展览的想法,算是这些年我创作方向的一个小结吧。这个展览方向更明确。

Q:你的工作方法,一部分前期的工作是在外拍摄,之后的大部分时间在工作室里完成后期的工作。前期的这部分工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A:我大部分时间在工作室里来画这些照片。宗旨是要使自己站在摄影和绘画这根分界线上。不偏向绘画,也不偏向摄影。我就是想在这个“边缘地带”来创作。

我经常一个人进山拍摄。当我在野外环境时,感官会超级的灵敏,会有很多与自己互动的场景出现。我会选择性的,严肃地把它拍下来,这只是前期工作的一部分。如果用绘画来比喻,这是一个框架。后期的绘画部分更漫长了,可能持续一个月到两个月。这种漫长过程就会融入进很多的复杂属性在里边。”

这次展览的作品是比较平面化的,并且稍向抽象的方向发展。所以我不想再做那些有故事情节的画面,纯粹是一栈石头,一片草地或者是一片寻常的风景,或者是容易被忽视掉的景象,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因为感受不一样,你要是让我解释我也解释不清楚,如果能解释清楚的话就不需要画画,不需要做这个作品了。我就想表达用语言或其他方式没有办法精确表达的物体,或场面,这是我最终的一个目标,我一直在努力地去尝试。

史国威,石栈,2018,摄影绘画,189×354cm,图片由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提供

既熟悉又陌生的寻常景象

Q:在观众进入展厅之后,看你的作品的时候,会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可能这些寻常的场景是很熟悉的,草木、石头,太司空见惯了,但是又是陌生的,就是有一种异样感及不知道如何去把这种异样提炼出来,并不明确。这种差异是怎么造成的,跟你的工作方法有关?

A:对,您说的很精确,这种差异其实就是我特意追求的这种看上去又很熟悉,但是又有哪儿觉得不太对劲,但是你说不出来他哪儿不对劲这种很微妙的这种差异性。就像我的《自述》里说的,就像每天你看你的配偶的脸一样,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某些时候你会觉得这么陌生又熟悉又陌生但是又很感动,就是很亲切,所以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整个作品的画面感为什么造成这样的视觉效果?

我用几张片子水平的拼接在一起,就是多点透视,而没有焦点透视。中国画的透视法就是散点透视,只不过我把它拼成一个看似比较有逻辑的一个平面,这样焦点透视会消失。所以,会觉得有一些不太对劲。再加上颜色也不是那么精准的反映常识的场景,因为加入很多我主观的色彩理解。比如《路旁景色》这件作品。所以这些物体再加上颜色的这种不确定的这种反差感,就产生了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果观众有这种体会,我觉得我也很欣慰,因为这个也是我想表达的部分。

史国威,路旁景色,2019,摄影绘画,150×294cm,图片由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提供

就像大卫·霍克尼拍摄一个物体,会有不同的角度来拍同一个物体,再组成一个碎片化的画面,会产生很奇怪的透视。当然我的方法和最后的效果,隐藏的更深,也就是说更狡猾,对观众的欺骗性更大。我把几个不同的片子拼接在一起,后期完成后的图像,看上去特别符合逻辑,觉察不到它是多点透视的产物,因此也会产生异样感。

“必然的偶然”或“偶然的必然性”

Q:在你工作的这个过程中,是不是有一些偶然的东西,经常会在你的作品里变成了一个可以停下来去深入的东西。

A:非常多的偶然。我认为是“必然的偶然”或者是“偶然的必然性”。摄影就是在非常短的时期记录下一个场景,这已经是非常偶然了。然后我又用一个月甚至两个月的时间来压缩它,时间上的叠加。对我来说就像《盗梦空间》的那种感觉。

Q:在你的摄影作品里,其实能看到一些用手绘画上去的颜色,甚至还有笔触,你怎么去看留在摄影作品上的笔触。

A:我不希望作品偏向纯摄影或纯绘画。所以在摄影的基础上有大量的绘画元素在上面。有一些是有明显笔触,这个场景我需要非常丰富的笔触来表达我的情感,笔触会非常明显,有一些基本上看不到笔触。那也是我故意把它隐藏在这个里面。因为你看不到笔触,就像彩色照片一样,其实是手工画上去的。所以,这就是刚才所说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出来了,这是根据每一个画面来决定他是否有笔触或者是以哪一种方式来执行的。

史国威,冷清的松林,2018,摄影绘画,151×184cm,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提供

手工上色的主观因素

Q:这种手工上色的这个方式,包括材料是怎样的?我记得老照片里也有一些手工上色。

A:这是照相馆里的上色师傅们掌握的一种技能。在还没有彩色照片时候,希望拍出来的人像更饱满,所以颜色也很夸张。当时用的很多技法,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实现了。比如,用的牙粉,当时没有牙膏,就是用牙粉和着水来刷牙。用牙粉再加颜料混和,给照片上色。可以用棉花或者是其他毛笔去画。

但这都是当时技术的局限,随着彩色照片发明后,老师傅们这些手艺就都失传了。我的这些技法没有任何新的成分,沿用的还是很传统的照片着色。但我的颜色更加主观,尺幅也更大,颜色用的是荷兰产的透明水色,它的颜色更稳定,更持久。

Q:这个材料的质感和相纸的质感共同产生了混合体,形成新的视觉感受。

A:对,因为它首先尺寸是巨大的,是当时六七十年代没有这么大的尺寸,而且图像的属性也发生了变化。再加上这种古老的这种工艺在里边,我就非常着迷这种技法的方式。正好契合我所感兴趣的点和想表达的感受和想法。

史国威,地衣,2018,摄影绘画,164×135.5cm,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

“边缘”才是最令我着迷的

Q:所以虽然用的是相机拍摄的照片,但又不是一件纯粹的摄影作品。有几张作品更像绘画,产生一种新的视觉认识、感受。

A:其实还是比较叛逆。我骨子里面就是要打破摄影和绘画的界限,在不停地在尝试挑战边界。

所以,我不想让这个东西成为是摄影的图片或者是纯的一幅绘画。无论是混血也好,怪胎也好,这种才是吸引我的所谓边缘。

就像我在《自述》里说的。河流的边缘往往是植物生长最茂盛的地方,因为它可以吸收既有水中的养分,又有岸上的养分。对我来说,”边缘“才是最令我着迷的。我不要再摄影,我也不要再绘画。

表达的是光而不是物体

Q:一般你的作品都是图像非常清晰的,但也有图像很虚的,为什么故意要把《混沌的光》拍虚?

A:我故意把镜头的焦距调虚化了。七种颜色加起来才是白色的光,所以光是彩色的,不可分割的。这片树林的光线特别斑驳,当时我看这个场景就有了这种想法。所以我就不想表现它的具体的形态了,只想表现光。

表现“光”就要去除具体形态,办法就是把它们虚化掉。用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谱表达当时的光线。其实我想表达的是光,并不是这片树林的物体。

史国威,混沌的光,2018,摄影绘画,184×128cm,图片由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提供

重新向内观看

Q:其实图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抓的这个瞬间的这个光的或者是色彩。

A:每一件作品都不是真实的颜色,都是对记忆强化后的结果。所以就比较主观。也是当然自然流露的感受。

我的创作状态,有点儿像去狩猎似的猎人。我不知道会碰到什么样的猎物。在野外首先让自己放空,然后感受环境,尽量慢地去感受。因为你现在生活压力也大,各各种诱惑、各种压力、各种浮躁的东西影响很大,我想抛开这些影响。什么才是我内心深处想要的,或者是想要表达的?对我来说只能是一个人背着包进山了,是一次放空,恰巧这种方式又和创作方式很契合。所以我觉得,这是比较幸运的一件事。

Q:所以你的创作是重新向内观看,再释放表现出来。

A:就像凯伦-史密斯说的,我的作品里面有一种焦虑感。是对人与人之间或者是人与社会之间的矛盾所产生的。

史国威,野草,2018,摄影绘画,161×150cm,图片由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提供

输出带有个人温度的色彩

Q:跟上一次展览和这一次展览有一个不断地寻找和不断地剔除的一个过程。

A:对,这次剔除的更多了,就像盆景修剪一样。我父亲是做盆景的,小的时候他就教我修盆景。有一些看似很漂亮的枝出来,但是整体里面它是多余的,就要毫不犹豫地把它剪掉。

我也需要抽离出最单纯的画面,所以我对画面的切工,是每一毫米甚至零点几毫米的缩小、放大,一直在做减法,减到不能再减为止。但这还没有达到我最终的目标,还在一直努力。

大量手工实践的过程中,会慢慢把你引向你要去的方向。通过大量的工作才能够积累形成自己的方向。只有量化到一定程度才有质变。所以我不会特别担心往哪个方向走。

Q:每个艺术家的差异,就是个人经验如何选择判断的差异。就像对一块石头的认识,每个人看可能也不太一样。

A:对,所谓色彩没有真实的,只有带有感情的色彩才是最真实的。只有带有自己情感的主观色彩,才是最精确的。为什么我要手工上色呢?就是让这个颜色带有我的温度,再输出出来。每个人看东西的角度或想法都是不一样的,答案也不一样。没有对错之分,只有角度不同。

史国威,繁茂的绿,2018,摄影绘画,140×111cm,图片由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提供

编后语

史国威以个人化的方式,打破人们习以为常的观看习惯。如艺术家所言:“大家相信镜头、相信摄影,拍摄的都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我就是要打破这种存在感,或者是这种所谓的真实感。我首先要做的事情,是不断地追问世界的构成。就像照相机的镜头也同样会欺骗,因为相机被它后面那个摄影师的手里控制着。